输送软管破裂,苯胺意外泄漏,5天时间,上报的泄漏量从1.5吨变成了8.68吨,天脊集团的排水线路沿途河道被苯胺污染,并且危及河北、河南两省,那么,这场事故究竟如何发生?
5天,从1.5吨到8.68吨
苯胺泄漏事故发生在12月31日,而5天之后,长治市政府才向山西省报告事故,这5天的“迟报”引起了轩然大波。对此,长治市市长张保给出的解释是,天脊集团最初上报给长治市环保部门的苯胺泄漏量仅为1到1.5吨,这个泄漏量可以由企业和环保部门自行处置,此后5天企业和政府都在“专心治污”。但是到1月5日,天脊集团上报说泄漏了8.68吨苯胺,长治市政府才在当天下午17时报告山西省政府,继而上报国务院,通报河北、河南省。
事故企业和当地政府在这“迟报”的5天时间里做了什么,这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天脊集团党委书记王俊彦表示,发现苯胺泄漏之后,企业立即启动了事故应急预案,切断了污染源,成立了抢险小组,堵截污染物,并在31日当天下午16点半电话汇报给潞城市环保部门,上报了材料。
“我们企业跟当地政府一起治理污染,停掉了苯胺的生产设备,切断了输送管道,堵住了苯胺泄漏口和围堰槽口,防止苯胺继续泄漏。用活性炭堵住了浊漳河的入河口,防止苯胺流到浊漳河里;用泥土堵住了黄牛蹄水库出水的洞口,把污染物截留在已经干涸的黄牛蹄水库,也在河道里筑起几道拦坝,用焦炭和活性炭过滤苯胺;还喷洒石灰乳,通过政府部门提醒河道附近村庄的居民不要饮用河水,树立警示牌等。”刘国荣告诉本刊记者,“事故发生后,苯胺的生产线立刻就停止了,但是其他生产线还在运行,我们担心苯胺处理不完全,新排放的水进入河道汇到一起会造成二次污染,就在黄牛蹄水库比较高、没有污水流过的地方开挖了一条800多米的新渠,想让达标水从新渠里排出,清污分流。”
1月8日,在发生苯胺泄漏事故后,一名天脊集团方元公司的员工在厂门口清污
王俊彦也在发布会上公布了5天内的治污,包括在浊漳河流域增加实会断面、红旗渠、青年洞三个监测点,在入漳口断面水网喷洒石灰乳,在河口桥上游筑焦炭坝,在入漳口上游沿河道分段铺焦炭、活性炭等。但1月4日的监测数据显示,入漳口王家庄断面苯胺含量达到了最高点,高于国家标准720倍,而1月5日上午11点,苯胺泄漏的数量变成了8.68吨。
对于最初的1.5吨及5天后的8.68吨这两个数字之间的关系,仍然不得而知,潞城市环保局的一位工作人员这样说:“天脊公司汇报的时候,并未说明苯胺泄漏量。这个企业也说不清楚,必须根据化验数字然后推算出泄漏数字,平时是多少,现在是多少,然后倒推估算。”
而刘国荣解释:“发生事故后我们向潞城市环保部门报告,但当时并没有具体的泄漏数量,只能通过苯胺罐液位高低、生产量等等计算出流掉了38.7吨苯胺,但是,有多少吨苯胺流到了黄牛蹄水库以下,要经过科学测算,比如水的密度等等。”刘国荣说,他自己并不清楚1.5吨和8.68吨的数据来源,“可能是专家测算出来的”。
而对于1月5日苯胺泄漏事故事态的突然扩大,天脊的很多员工也感到非常意外。在浊漳河入河口指挥筑炭坝的天脊员工李增宇告诉本刊记者:“1月5日说,检测到苯胺污染了河北、河南的水,可能是我们一开始在入河口拦得不够严实,导致苯胺流到下游去了。”
事态扩大后,从1月6日开始,河道沿线村民、驻扎当地的军队、天脊集团的上级企业潞安集团、武警部队、社会人员,越来越多的人投入治理污染。常志江是开挖掘机的工人,他告诉本刊记者,从6日、7日他开始过来干活挖渠,就住在当地农民家里,已经干了三四天了。“天脊的人一共雇了十几台挖掘机,要开挖新渠铺设排污管道。我们都通宵干活,一般都是两个人一起,白天晚上轮着开,说是5天要完工,太累了。”常志江说。
“大企业”印象
天脊集团以前没有出过这么重大的环保事故,还曾被授予“环保节能减排型企业”的称号,这次苯胺泄漏事故后,之前的荣誉引起了广泛质疑。
刘国荣告诉本刊记者:“我们有自己的环保能源部,下面也设有自己的环保监测站,但是像这次的苯胺泄漏事故我们是第一次遇到。企业出事了,没有公信力,说话大家都不信,我们就请了省级的专家来制订方案,所有都按照专家说的做,专家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但我们在环保上的投入确实是很大的,比如说,本身我们使用的就是低硫煤,但是为了环保,我们的烟囱上都有脱硫装置,硫排放是低于国家标准的。”
但是,尽管如此,2012年,天脊集团还曾因为废气排放不合格而被山西省环保厅三次通报批评并处罚款。刘国荣解释说,废气排放不达标主要是因为烟囱里水泥的粉尘和氮氧化物超标。“我们的水泥厂是80年代设计的30万吨产量的小厂,不符合国家的政策要求。当初水泥厂是为化工厂配套设计的,是处理废渣的,废渣要燃烧,免不了会产生氮氧化物,我们去年10月份就把水泥厂彻底停产了。”
但水泥厂也并不是唯一的污染源头,即使水泥厂停产,烟尘和大气污染也依然存在。当地人对天脊集团感情复杂,既推崇这个企业,又对它实际造成的污染深恶痛绝。
改革开放初期,天脊集团是潞城市唯一一家大企业,进入潞城20年后,才出现另一家电厂,之后,才陆续有了很多焦化企业。“天脊是省级企业,是潞城很好的企业,发展二三十年了,一般人都进不去。”多位潞城市民这样告诉本刊记者。这座位于潞城市东北方向的企业前身是山西化肥厂,是新中国第一家煤化工企业,也曾是中国最大的化肥生产企业。天脊集团像一个自成系统的小社会,有自己的医院、学校、超市、宾馆、集贸市场、游泳馆、图书馆、文化中心等等,潞城市人口大约在20万左右,而在天脊集团周边生活的人口就有2万多。
“我在天脊的服务公司当临时工,开车拉货,每个月只挣900多块钱,其余什么保障都没有。天脊的正式员工每个月能挣两三千,但是脏活累活基本上都是临时工干。”蒋建发说,他住在离天脊厂区最近的村庄五里后,村里不少人也在天脊当临时工。蒋建发说:“我们村的水还是挺好的,不存在水污染,但是空气太差了,一开工,工厂里的烟就往村里飘,污染得厉害,有时候异味还很大,但村里人也没办法。”按他的说法,虽然天脊集团在厂区外修建了事故池,其实从来没用过,而且,“去年才修建的事故池”。
王秀芬告诉本刊记者:“村里的领导也找过山化的人,但是没什么用,人家是大企业,找了也没用。”而他们从天脊集团得到的好处是可以免费用水。“我们这里用的都是天脊的水,二三十年了,不收钱,相当于给我们的污染费吧。”而王都庄的另一个村民告诉本刊记者:“冒烟也冒了好多年了,不光是山化,还有别的厂,电厂、焦化厂都冒烟,也没办法,习惯了,咱们普通老百姓管不了人家。”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部分人物使用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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输送软管破裂,苯胺意外泄漏,5天时间,上报的泄漏量从1.5吨变成了8.68吨,天脊集团的排水线路沿途河道被苯胺污染,并且危及河北、河南两省,那么,这场事故究竟如何发生?
苯胺泄漏
早晨8点钟是天脊集团员工的换班时间。“来接班的员工在换班之前要对各项设备设施进行检查,确保设备正常。其实按照企业规定,是每小时都要对设备进行一次巡检。”天脊集团企业管理部部长刘国荣告诉本刊记者,“2012年12月31日早晨7点40分左右,巡检的员工发现输送苯胺的软管破裂,苯胺泄漏,但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泄漏的,就不知道了。”
发生泄漏事故的方元公司以生产苯胺为主,是天脊集团的一家分公司,企业的生产线与储存区并不在一起,从厂区生产线上出产的苯胺要通过约1公里长的输送管道才能进入储存区。
整个苯胺储存区的外围是一圈2米左右高的封闭的水泥围堰,一旦发生泄漏可以就地圈住泄漏物,避免苯胺流出。通过一个铁架桥从外面进到储存区,可以看到围堰内侧四周边上有一圈十几厘米宽、六七十厘米深的凹槽,储存区里有5个高10多米、直径五六米的圆柱形金属储存罐,其中两个用于储存原料,一个用于储存中间产品,另外两个则用于储存苯胺成品,成品罐编号分别为V602A和V602B。
1月8日,河北邯郸,抢险人员在漳河上用活性炭筑坝堵截污染物
事故就发生在苯胺的储存区,进入V602B罐的最后一段长约2米、直径20多厘米的输送软管破裂,苯胺直接泄漏到储存区的水泥地面上。尽管事故已经发生了10天,本刊记者看到,地面上还能看到活性炭的痕迹。“围堰边上的凹槽就是收集池,一旦苯胺泄漏,就可以流到收集池里。槽边有收集口,收集口有个管道连接到围堰外面的三个阀门,一个阀门通向雨水管道,一个通向事故池,一个通向污水处理池。”刘国荣向本刊记者解释,“发生事故的时候,三个阀门都不开的话,苯胺还是会在收集池里,而打开连接事故池的闸门,苯胺就会流到事故池,不会泄漏出去。污水处理池是为了防止储存罐出现一些跑冒滴漏的现象而设置的,用水冲洗地面或者下雨地面接水的时候,就会打开通往污水处理池的阀门,进入污水池再处理。雨水管道是不通过污水处理系统直接排放出去的,雨水管道阀门是否打开要看雨下了多长时间以及多大的雨量,这都是有规范的。那天雨水阀门不知道怎么松动了,所以苯胺就进入了雨水管道直接排放出去了。”而事故发生后,本刊记者看到,围堰外雨水管道的阀门已经被卸走,钉上了一层铁质的铆板完全封闭起来。
经过处理的污水和进入雨水管道的水最终都要从总排口排出,经过防洪渠、排水管道等进入黄牛蹄水库,从黄牛蹄水库出来,再经过一些季节性河流的河道进入浊漳河。天脊集团员工傅伯玉向本刊记者提供的数据显示,2012年1月到10月,天脊集团的排水总量是257万吨;化工企业的设备是24小时运转,平均起来,天脊集团每小时的排水量大约是360吨。12月31日当天泄漏出来的苯胺就汇入这360吨水中,从总排口出来,沿着几个村子外面的防洪渠、河道,汇到干涸的黄牛蹄水库,再汇入浊漳河下游入河口,造成了严重污染。
污染
潞城市有不少化工企业,城东北是天脊集团山西苯胺泄漏事故,城西是电厂,城南是水泥厂、焦化厂等等,整座潞城市几乎被化工企业包围了。不止一位潞城市民告诉本刊记者,潞城市的空气污染很严重。“污染严重的时候空气都刺鼻,天是灰蒙蒙的,出去走一圈,回来衣服就黑了。这两天空气好了一点,可能也跟山化停产有关,但其实也不光是山化,电厂、焦化厂、水泥厂都有污染,一直是这样,也没办法。”但潞城市民对这次苯胺泄漏事故却并不担忧,“我们喝的水是上游的水,他们排放的污水可能会对下游村庄有影响。”
从天脊集团的污水总排口走到浊漳河下游入河口,大约有30公里的路程。从总排口排放出来的企业污水直接暴露在地面上,常年顺着防洪沟往下游流,经过王都庄、三井村外的防洪渠和河道排到黄牛蹄水库,再经由黄牛蹄水库汇入浊漳河下游的入河口。
此次苯胺泄漏后,本刊记者沿着天脊集团排水线路往下游走,泄漏事故的痕迹非常明显,河道沟渠里随处可见白底红字的警示牌:“严禁人畜饮用河内废水”,未结冰的水里能看到活性炭和石灰喷洒的痕迹,但是水面颜色依旧发黄,略微刺鼻。在黄牛蹄水库截留下来的苯胺污水已经结冰,表面也呈现黄色,凿开冰面,里面的水流也是浑浊发暗,气味有些刺激。
王都庄的村民告诉本刊记者,天脊集团排放的污水常年在村外的防洪渠里流,“有时候流的水发黄,有时候发黑,更多的时候发白,就像撒了一层石灰粉,有时候靠近水沟,不仅有异味,还辣眼睛”。但是,由于防洪沟挖在村子外,附近也没有村里的土地,王都庄的村民几乎用不到防洪沟里的水。“村里有点地都是旱地,我们一般都不浇地,靠天然的雨水,现在沟里的水还是黄的呢。”王秀芬说。困扰王都庄更多的是空气污染。“工厂一开工,大烟筒里就冒黑烟,一刮风全刮到村里了,下地干活有时候啥都看不见,全是黑烟。秋天去地里收庄稼,带一个口罩,外面再戴一层面具,戴上手套,从地里回来全身都是黑的,必须马上洗澡。”王秀芬告诉本刊记者,“这几天听说山化停工了,烟尘明显少了。”
而在下游排水口的黄牛蹄乡,干涸的黄牛蹄水库以及上游的一些河道只有在夏季的时候才会有点水,河道附近和水库库区早已种上庄稼和树木。村民王永发告诉本刊记者,二三十年前,黄牛蹄水库和附近河道上种的都是蔬菜,“收成不好,成本也高,后来就不种菜了,附近有地的人种了玉米,村里还种了些树。我们这里雨水少,在河道和水库周边种的地,就靠从上游流过来的水灌溉,排出来的废水也不是好水,不知道对粮食好不好。但是我们整个潞安市、长治市的生活用水都是上游的辛安泉,不太会用到企业排到黄牛蹄水库的水。”
浊漳河入河口附近的辛安村是天脊集团排污入河所经过的最后一个村庄,也是玩漂流的好去处,一进村就看到“第一漂”的招牌高高树立,村民的窑洞在夏季就成了“农家乐”,招待一批又一批过来玩漂流的人。进到辛安村里,问及污水排放一事时山西苯胺泄漏事故,村民的回答小心而谨慎,很明确地表示日常生活中并不使用河道里流过来的水,而住在村民家里的常志江则悄悄告诉本刊记者,因为之前有媒体来村里采访,村民提到了企业污水污染了河流,报道出来以后被上头领导看见了。“市里的领导找了村支书,因为这事说了村支书几句,村支书就回头交代村民不要乱说话,老百姓都不敢说话了。但大家对河道里的污水一直有警惕,家里的羊也不喝那里的水。”常志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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