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亚鹏:不念戏场,不畏商海
提到李亚鹏这个名字,我的第一印象会落到当年那部争议不断的央视版《笑傲江湖》。当时的争议主要在于主演的选角问题,很多观众坚持认为,李亚鹏的气质与金庸原著不符。
依我之观察,李亚鹏版的令狐冲未必真与金庸原著的气质很违和,他至多是不敌世俗对于吕颂贤港版角色的先入为主。事过境迁地看,2001版《笑傲江湖》的画风与意蕴,恐怕要远胜于60后、70后观众的TVB情结,而李亚鹏对于命途多舛的令狐少侠的理解与诠释,亦算点睛之笔。
由此观之,他当年经受的争议,当真有点冤枉。
至于李亚鹏“是否潇洒、够不够酷、该和谁在一起”,这些讨论在当事人那里实际上从未掀起过多少波澜。如果说一位公众人物总免不了饱受争议,那么上述争议与李亚鹏日后的遭遇比起来,倒也真的算是无足轻重、不疼不痒的一类。
李亚鹏接受何润锋专访
非吾所愿
用娱乐产业的标准去套,于事业于婚姻,李亚鹏始终是被流量眷顾的那一个。然而,功利心淡泊的李亚鹏从不觉得自己是幸运儿。至少在“成名成腕”这件事上,李亚鹏可能比当今的一整个时代都更为潇洒。
截至2014年11月李亚鹏宣布“彻底退出娱乐圈”之际,算不上高产艺人的他已为国内观众留下过足够多的银幕形象,如《北京深秋的故事》里的马强、《天下第一》里的段天涯等等。当然,李亚鹏最具口碑的作品还是1998年那部被誉为“大陆首部偶像剧”的《将爱情进行到底》。13年后,早已不再长发翩翩的他仍在张一白执导的电影版续作里饰演男主角杨铮,这部致敬片也使得80后直呼“欠其一张电影票”。
1998年李亚鹏主演《将爱情进行到底》
“给你一张过去的CD,听听那时我们的爱情。”就在电影版《将爱》的主题曲成为KTV必点曲目之后,年近不惑的李亚鹏却选择在演艺生涯中激流勇退。
关于“四十不惑”,高晓松曾这样调侃道:我40岁还没明白的,我就不想搞明白了。而在李亚鹏这里,“演而优则弃”与“成名非我意”的二选一,并不是用了40年才搞明白。18岁为了爱情才考进中央戏剧学院,算不上坚定的文艺爱好者,属于他的答案从一开始便是后者。至于人生方向的迟迟未定,与其归结为他对“明星光环”的留恋纠结,毋宁归结于天秤座人尽皆知的“选择困难”。
2001年李亚鹏主演《笑傲江湖》
李亚鹏自己的说法是,90年代的偶像剧让他有了知名度,千禧年后的金庸戏则“毕其功于一役”地解决了他的生活问题。
李亚鹏刚刚喘匀了这口气,就立刻袒露出对带给他荣耀与利好的全部课业的兴致索然。从2000年到2010年,他每年只拿出3个月接戏,剩下的时间宁愿去思考人生。演员身份在他的老友陈建斌、王学兵那里,不仅是鱼儿离不开水,还能生出额外的使命感。但对李亚鹏来说,演戏则是那种“能挣钱但不喜欢”的工作,他有点条件了,还是会追求“喜欢哪怕不挣钱”的事业。
众人替其幸运的,他将之还与众人;众人替其惋惜的,他对此付之一笑。既然不会把生命献给艺术,歇影离任就是对表演最大的尊重。在李亚鹏的“潇洒”里,我感受到的三个字是“负责任”。
2003年李亚鹏主演《射雕英雄传》
歧途之道
在访谈中,腾讯新闻-巅锋问答的主持人何润锋同李亚鹏谈到,维基百科与百度百科在对他身份的定义上是高度一致的,写的均是“中国男演员”与“商人”。李亚鹏认真地想了想这两个头衔,认为还是称他为“一个理想主义的创业者”更加精准。
“创业”二字之于李亚鹏,主要落在了两个项目上:一个是与文化教育有关的“中国书院”,另一个是与儿童健康有关的“嫣然医院”。如果要在二者之中寻觅共同点,那便是它们都具备公益属性。
李亚鹏宣称把工作重心放在慈善事业中,绝不只是说说而已。众所周知嫣然天使基金慈善晚宴,李亚鹏的“大爱”与他和王菲的女儿李嫣有关。李嫣降生伊始便患有先天性唇腭裂,为此夫妇二人于2006年11月专门设立了“嫣然天使基金”,以帮助那些同样身处不幸的儿童。2012年,民办非营利性儿童综合医院“嫣然”正式落成,这是李亚鹏在“达则兼济天下”的古训中迈出的又一坚实步伐。
2006年李亚鹏、王菲出席嫣然天使基金慈善晚宴
时至今日,有近百位医生坐镇的“嫣然”每年能进行上千台唇腭裂手术,在全国所有医院的同类型手术量排到前三位,每天可使3到4名“兔唇”儿童重获新生。令李亚鹏感到自豪的是,“嫣然”是中国首家通过JCI认证的儿童医院。他还特别强调:两年前通过这项全球公认的高规格管理标准体系的国内医院,满打满算也不过20多家。
李亚鹏告诉何润锋,他当时就是要横下一心推项目,不计风险与回报。不仅如此,他还常以40多岁创业的宗庆后、任正非与70多岁再创业的褚时健的例子勉励自己。一直以来嫣然天使基金慈善晚宴,身边都有不少声音劝李亚鹏,把钱赚够了再去实现理想国,他对此不以为然——
“这种假设是不太存在。我觉得等你有了多少财富之后,你已经就不会再去干这件事情。你的人生道路就是另外一条路,没有一条路可以走到一半,我再折回来,不可能的。”
北京嫣然天使儿童医院位于朝阳望京
对于转战商海的李亚鹏来说,创业路上真正的困难来自于外界。金钱没能困住他,莫须有的污名却使他步履维艰。
2014年,”嫣然天使基金“遭遇爆料人周筱赟连续五次公开质疑。紧接着,医院在18个月内接受了有关部门多达6次的审计调查。这种委屈是前所未有的,它压在每一位自始至终抱着善心、拿着低于别家医院薪水的“嫣然人”的肩上。李亚鹏坦言“谁也不是圣人”,委屈与愤怒都是难免的。
在重压面前,清者自清的李亚鹏还是选择了面对与坚持。真相大白后,民政部与新浪头条专门发文替“嫣然”澄清。李亚鹏形容,那些舆论声讨对团队来说也是一次宝贵的磨练,他从中得到了这样的启示:想在遭遇无端质疑的时候少受点委屈,就必须在平时少一些洋洋得意与自命不凡。如果只是在做自己喜欢的事,不为它赋予崇高的画外音,心里的负担才能真的卸下。
李亚鹏接受何润锋专访
笃念初心
一个理想主义者面临“世事无常”的常态,究竟是靠什么坚持下来的?李亚鹏现身说法的答案,大抵在于脚踏实地。在李亚鹏的观念里,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并不必然是矛盾的,做人的时候要多想想前者,做事的时候须多念念后者。
现实情况告诉李亚鹏,他的公益之路必须从最艰难的地方走起。于是,在新疆、西藏这些信息社会并未完全覆盖的盲角,多年来遍布着李亚鹏团队义不容辞的身影。“嫣然天使之旅”帮助贫困家庭儿童的第一站便是去到新疆,李亚鹏还带去了自己的两个孩子(李嫣、窦靖童),让她们充分感受“生活在别处”的另一番解释,那是近乎打开新世界般的真实。
2018年9月李亚鹏在新疆组织嫣然天使之旅
早就明确“仁以为己任”的李亚鹏倒不是担心“任重道远”,令他焦虑和失望的是,我们这个社会仍存在太多原本应当规避的缺陷。
在“嫣然”尚未洗刷污名的那段时间,李亚鹏有次和家人外出吃饭,车上的广播电台竟然放出这样的内容——“据网友报道,李亚鹏涉嫌贪污善款一个亿之后已经叛逃台湾”。当女儿不解地询问这道新闻的时候,李亚鹏只能无奈地把收音机关掉。是的,这就是我们的广播电台,一个“据网友”就可以把所有责任推卸掉,社会文明发展的程度似乎仍未限制人们释放出“人性恶”的部分。
或许正因如此,在李嫣与社交网络亲密接触的第一瞬间,一向开明的李亚鹏却严厉地督促女儿关掉了账号,不惜冒着被误解的风险。我能理解李亚鹏在此节的“变通”。作为公众人物,他可以“把70%的个人财富都捐献给社会”,可以“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但作为一个父亲,他还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尽量晚一些再去碰撞那些犬牙交错的礁石。
李亚鹏与女儿李嫣
关于“社会同个体”之间的关系,李亚鹏从过世的父亲那里早已获得了清晰而深刻的认识。他的爷爷与外公均是国民党军人,所以在那个划“黑五类”的年代,出身问题严重影响了李亚鹏父亲的家庭成分。但在李亚鹏的回忆中,父亲是个脾气很好的人,他从未对下一代抱怨过什么,而是以身作则地教育孩子在世间存身的道理——不能因为无奈就放弃担当,男人必须坚持明辨是非。
因为是工程师,会做电视机,李亚鹏的父亲每天都帮街坊邻居组装电视机。后来,李父过世,葬礼上自发去了400多人,望着那个人山人海的场面,李亚鹏明白了什么叫做伟大的一生。
父辈的旗帜在前面立着,李亚鹏知道自己的路该怎么走。李亚鹏在《朗读者》上读朱自清《背影》的时候,特地提到了父亲当年的教育:“一个男人你改变不了这个世界,但是你只需要赢得你身边人的尊重,就够了。”短短两行话的背后,镌刻的是单薄的个体如何越过风雨如晦的大时代的动人故事。
李亚鹏含泪忆父亲教诲:
男人无需改变世界,只要赢得身边人的尊重
在经过三个小时的长谈后,何润锋在采访手记中坦言,李亚鹏最让他感动的,是他历经风雨仍不忘初心的生活态度,“因为一个人能够飞得多高、走得多远,往往取决于他如何看待自己的过去,他把当初梦想的起点放在内心的哪一个位置。”如果我们了解李亚鹏最初的性情与经历,自然不会奇怪为什么人到中年的他可以脱口而出“一无所有也能乐得其所”这样的话。
那是1993年,李亚鹏拿着一张学生证敲了80多家公司的门,最后敲出了97000块的现金赞助。由他策划的乌鲁木齐的两场演唱会,李亚鹏不仅把唐朝与眼镜蛇乐队请到了家乡,还卖了块的门票。再后来,李亚鹏把赚到的4万块全部印成铜版纸海报和文化衫,在家乡的大街上散尽。
李亚鹏总结道,那是他作为纯粹的理想主义者的第一次社会实践,那时他什么都没有,社会资源、外部条件、明星效应,遥远得像是天方夜谭。所以,那才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了不起的一件事,比后面的都要伟大,它强烈地预示着一个深夜饮酒、常怀幻梦的人在将来要过怎样一种不同寻常的生活。(完)